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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三十二只偏執小徒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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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離兩人戰場的百裏之外,立著兩道人影。

一前一後,前者負手而立,後者卑躬屈膝。

即便是這般遙遠的距離,也依稀感受到那悍然的靈壓震動和碰撞,暗紅和藍紫的閃光瘋狂地穿梭拼刺,讓人眼花繚亂。

天空上是一大片烏壓壓的漆黑雷雲,中央有著無數龜裂的縫隙,像是斑駁的掩飾地表,沁出熾熱滾燙的熔巖。

不祥的氣息隱隱從那大片的暗紅中透出,沈重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
“密源,你覺得……”

魏游註視著極遠處的戰場,雙眼微微瞇起,

“那兩個最後誰會活下來?”

後面的黑袍人拉了拉頭上的兜帽,曲著上身,低低地笑了兩聲,意味深長地回答道,“大人想讓誰活下來,誰就會活下來。”

魏游略有意外地挑眉,他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,又覺得有趣,於是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。

“我就喜歡你的小聰明。”

“大人過獎了。”

這時候,魏游收斂了笑意,再次將註意力集中到遠方的戰場上。

“不過,紫陽宗到真是臥虎藏龍。那個江煜也就算了,好歹是淩雲峰的弟子,然而那個叫路天逸的……”

提及至此,魏游沈吟片刻,

“強行結丹,以重傷之軀反殺金眼赤蛟,這倒是出乎了我的預料。”

單單從這件事上面看,此子的潛力非同一般,要麽是身懷異寶,要麽就是真的天賦異稟到了極為不可思議的地步。

“若是大人感興趣,屬下便……”

那黑袍人頓了頓,語氣裏奉上幾分諂媚的笑意,

“將他納入咱們歸元宗內。”

“哦?”

“屬下調查過,路天逸此人出身貧寒,無甚背景,拜入紫陽宗之後受盡白眼欺辱,如今唯一的妹妹死於……”

說到這裏時,他忽然頓了頓,露出怪異的笑來。

“——江煜之手,”

“若是,路天逸為了覆仇再動手殺了尊者之徒……那麽他在紫陽宗必然再無立足之地,若大人給他一個留身之處,必然收其心矣。”

魏游沈思了幾秒,卻並未感到半分的愉悅,臉色反而陰郁了下來,他側身地睨了身後人一眼,眼神極為冰冷“若是紫陽宗認定是路天逸所為,你覺得那女人能放過他?”

“若是再發現我收留了路天逸,她會放過我?”

為了一個宴涼,當初那個瘋女人能夠不顧一切破了歸元宗的護山大陣,斬斷他的雙.腿。

而且當時的雲竹只是元嬰,現在她已經化神,出事的人又是她千年來才等到的一個親傳弟子,種種而言,後果無人敢想。

【淩雲峰的人都是瘋子!】

當初父親這樣告訴他的時候,魏游還不信。

他想著不過是靈根特殊一點,再加之紫陽宗的自賣自誇,才引得這般危言聳聽。

淩雲峰是紫陽宗地位的最大保障,若是沒有那個什麽尊者,誰是第一大宗門還不一定。

所以,萬妖狂潮的時候,魏游對那個女人動了手。

若不是宴涼礙事,她早就跟那妖王一起墜下冥燼裂峽,神魂具滅。

只要紫陽宗再無淩雲峰,他又娶了掌門的血親,那麽日後逐漸蠶食吞掉紫陽宗也並不是不可能。

若不是宴涼……

若不是宴涼……

但即便計劃沒成功,也不能暴露。所以那個時候,魏游就把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推下去了。

只是誰也沒有想到,已經退位的老掌門會剛好出現在那裏,然後不顧一切地跳下去把小孫女救上來。

萬年來,宴涼是冥燼裂峽中唯一的生還者。

只是魏游沒有想到的是,醒過來的宴涼並沒有告訴雲竹他真正的目標。

而他當時又及時地處理掉了所有目擊者。所以,處於精神混亂狀態下的宴涼,她的話並沒有可信度。

於是歸元宗當時對於此事的答覆是

悲痛惋惜,並表以誠摯的悼念和同情,但就是……死不承認!

他們說,那只是宴涼悲傷過度才胡言亂語。

當時,魏游和雲竹都沒有在意整個仙門的輿論,於是一個抵死不認,一個血債血償。

這也就導致魏游現在,縱使萬般怨恨敵視,也不會輕易將自己攪入其中。他利用人偶邪術控制了魏蕭然的身體,栽贓嫁禍,借刀殺人。

總而言之,一定要把自己摘得幹幹凈凈。

眾所周知,淩雲峰歷代的尊者無論如何搜尋,畢生只會有一個徒弟。只要江煜一死,淩雲峰斷了傳承,那麽雲竹再強,總歸有仙逝的一天。

“大……大人,”

黑袍人的腦門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,

“是屬下考慮欠妥。”

“哼!”

魏游一揮衣袖,將目光重新落回到遠處的戰場上。

距離雙方開戰的時候,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,進入了夜晚,只是,原本黑暗死寂的天地,又被戰鬥的火花引燃點爆,整個世界都變得格外名利刺眼起來。

甚至於,原本茂密的森林和縱橫的山脈已然被盡數夷為平地。

戰鬥已經進入了最後的僵持狀態。

魏游瞇起眼,從懷裏摸出了一張熟悉的符紙。

——正是江煜之前丟給路朝安的那一張。

“你去推他一把。”

黑袍人屈身點頭,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,然後才消失在了原地。

魏游到底是謹慎得過分,用了這劍符,既是不留下關於自己的任何線索,又很好地銷了贓。

至於暴露於江煜面前……

只會傳達出一個路朝安身死他手的信息,而沒有任何證據聯系到自己身上。

更何況……

在魏游眼裏,江煜已經沒有任何可能性再踏出這秘境一步。

淩雲峰的傳承,必將截斷於今日。

……

這時,路天逸雖然高了一個大境界,但是他自從反殺金眼赤蛟之後,就一直處於超負荷的重傷狀態。

因此除了開頭幾十分鐘的高爆發狀態,能夠單方面壓著江煜打,後面就只能堪堪維持一個平手。

當然江煜這時候也到了極限,身上的外傷內傷數不勝數,他總算是知道了師父為何如此關註這個人,也收起了從前的輕視。

雖然心性欠佳,但潛力驚人。

以築基之身結丹反殺八階妖獸,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,更別提後面還不眠不休地追了他五個月。

【師父的眼光果然精準……】

都這時候了,少年還忍不住在心裏誇了師父一句。

只是現在,他們誰也奈何不了誰,但路天逸認定是江煜殺了他妹妹,不聽解釋,也放棄了思考,頗有一種不死不休,甚至同歸於盡的架勢。

江煜對路天逸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層,即便實力潛力再強,他也不喜歡腦子這般愚鈍之人。

梵雷咒以他現在的靈力剩餘,除非像上次那樣冒著丹田受損的風險,否則必然用不出來。

但是當時師父在身邊,江煜才敢行此險招,如今出去的時機未知,必然不可能將自己至於絕境。

又是一陣激烈的拼殺,江煜刻意拉開了距離,然而在少年還未想好對策之時,他忽然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。

“這是……”

他猛地擡頭,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了熟悉的銀藍色。那熾烈的光亮瞬息間就點燃了整個世界,好似長嘯於九霄的雷凰。

【——師父的劍意!】

化神的絕對碾壓一瞬間籠罩了方圓千裏,整個世界都被耀眼的光芒吞沒,仿佛世界末日一般讓人心生震撼。

恐怖的靈壓猶如泰山傾倒一般碾壓下來,江煜當即吐出一口鮮血,跪倒在地。

同時,路天逸也被壓得站不起身,他狼狽得趴在地上,嘴裏還瘋瘋癲癲地喊著路朝安的名字。不過下一秒,他就被不知名的人拖著離開了原地。

江煜怔怔地望著天上,抓取了唯一傳達出來的訊息

【兇手在附近。】

【殺死路朝安的人就在此地!】

江煜拼命去搜尋其他人的身影,洶湧的怒火就像是熔巖一般溢滿胸腔,但是什麽都沒有,刺目的光亮吞沒了所有。

除了窒息的威壓和即將到來的悍然攻擊之外,

什麽都沒有……

而現在,他必須抵擋下這恐怖的劍意,否則再有幾秒就會被當場碾為灰燼。

江煜從未想過,師父給的兩張保命劍符,竟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用掉。

他咬著牙,單手結印,下一秒指縫中夾著的劍符就發出了更為耀眼的白光。

轟——!

兩道化神的劍意碰撞在一起,世界在此刻驟然寂靜,又在下一瞬

轟然炸裂!

沒有什麽能夠形容此刻的恐怖,或者保守一點地說,那威力不亞於一顆原.子彈至少,提前退出千裏之外的魏游也被震得氣血翻湧,丹田驟痛。

剎那間大地崩裂,整個世界都開始劇烈的搖晃,恐怖的爆炸聲不絕於耳。

數以萬計的劍氣割裂天地,肆虐八方。它們兇妄地咆哮著,洶湧躍動,毫不留情地將所有的事物碾壓成齏粉。

“師父……”

江煜單膝跪在地上,視線開始逐漸模糊。

額心的印記顯現出來,手中的寒劍發出了低低的嗡鳴給予回應,接著,那劍刃就悄無聲息地張開一層結界,護住了他。

那是雲竹用現世唯一的存留下來的龍骨,給他做成的長劍。

此刻,在更遙遠的地方,所有人都呆滯地揚起了頭,他們望過來,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震撼。

“那是……”

就像是幻夢一樣的囈語,

“——什麽啊……”

兩翼雷凰清嘯而起,猶如神跡天降,波瀾壯闊,撼動人心。

……

與此同時,雲竹突然感到了眉心灼熱的燙意。

啪嗒。

她手上的玉簡突然砸在了地上。

同時,旁邊的霍蘭突然轉過身看向她,投以疑問的眼神。

——她們在藏書閣中一同查閱古籍。

因為之前雲竹懷疑魏蕭然和魏游之間有什麽莫名的聯系,但是都不是奪舍,因此特地前來查閱一下有沒有相關的邪術古術。

“怎麽了?”

“我徒弟出事了。”

雲竹下意識摸上了腰間的劍柄。

——她一緊張就會不自覺地去摸劍。

霍蘭垂眸註意到了這一點,她走過去伸手按住雲竹的手,寬慰她,“秘境兇險,你當初不也是九死一生?”

“這不一樣。”

雲竹脫口而出。

“有何不同?”

尊者大人不易察覺地一僵,她自然不能說自己當時已經是擁有一個成年人的靈魂,而她的小徒弟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。

……雖然差別並不是很大。

她還沒有想出回覆,霍蘭這時候就再次開口道,

“你再急也沒用,秘境的開啟關閉時間都有嚴格的規定,你又是化神,如何進得去?”

“……”

倒也沒錯。

雲竹閉了閉眼,她當時就是怕江煜太過剛直孤僻,萬一遇見什麽事情,一個人太過危險,所以才特地托越淮的弟子帶一帶。

順便她也把會醫術的朝安調到在一個隊伍,有了一個醫修,也就多一份保障。

卻不想,現在還是出了事。

師父大人輕嘆了一口氣,

“我給了他兩道劍意符,都在剛才被用掉了。而且……”

雲竹指了指自己的額心,

“我的神識傳回了極度危險的訊息。”

只有化神才能夠以神識結下親傳弟子的印記,而神識那般寶貴的東西,也是唯有淩雲峰的人會用來給弟子當做嫡傳印記。

“兩道?”

霍蘭的神色嚴肅起來,化神期的劍意有多恐怖她是知道的,但是連著用兩道的話,對方到底是什麽級別的……

然而這時候,藏書閣門外忽然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響,“師叔!小師叔!”

聽這熟悉的聲音,霍蘭眉心一緊,走出去,只見一個約莫二十多歲的青年著急忙慌地跑過來,面色慘白。

一見她就撲通跪下,

“小師叔……朝安……朝安她……”

青年哽咽了好幾次,最後眼睛一閉,狠心說完了後面幾個字,“她的魂燈滅了!”

霍蘭恍惚了幾秒,好半天才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。

雲竹也聽見了,只是她剛出來,霍蘭就已經不見蹤影。

“……”

雖然秘境中死人很常見,但是,極少有醫修死的。畢竟一個小隊中,醫修最為搶手,雖然攻擊力不高,但是存活率是最高的。

雲竹頭疼地摸了摸額心,她想不通為什麽這次的秘境如此兇險,一般來說,即便遇上再恐怖的妖獸鬼怪,八.九階,元嬰修為左右就已經是逆天了。

一道劍符秒殺是妥妥的。

就是運氣差到極點,遇見了十二階相當於化神的妖獸,一道劍符也足以逃生所用。

雲竹想不明白,有什麽對手是需要一次性同時用掉兩道劍符的。

而且,朝安還死了。

思及至此,她也沒有心情再待在藏書閣了,只是禦劍飛往秘境開啟之地,做好最壞的打算。

一個化神修士能夠做到的事情,幾乎都可以用無所不能來概括,包括斷肢續命,甚至是起死回生。若是後面真的出了什麽事情,即便破壞宗規,提前開啟秘境,她也要把江煜拖出來。

只要小徒弟還有一絲脈搏,或是神魂還在,雲竹就有辦法把人救回來。

當然這是最壞最壞的下下之策,一些適當的生死逆境對修士來說還是必要的。

於是,雲竹尊者蹲守在秘境門口的消息就再次傳遍了整個紫陽宗,坐實了溺愛徒弟的名頭。

……

“別裝睡了,小子。”

黑袍人轉過身來,看向躺在地面上的路天逸,

“我跟你做個買賣。”

“……”

後者沈默片刻,總算是睜開了眼,勉強坐起來。發洩過一陣之後,路天逸總算是短暫地恢覆了些許理智,不過目光落在黑袍人腳邊的江煜身上之後,他的表情就控制不住地扭曲起來。

“……什麽買賣?”

他磨著後槽牙,那目光恨不得從江煜身上撕咬下一塊肉來。

“若你要我放過他,我告訴你,不可能!”

“我妹妹不能白死,不能……”

“我要殺了他……江煜……殺了他!”

一提及路朝安,路天逸就開始不正常了,他瘋瘋癲癲地抽搐著,嘴裏快速地念著什麽,“放心,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。”

黑袍人的聲音嘶啞而粗糲,讓人聽著就心生不適。

“你幫我做一件事,我告訴你一個可以覆活你妹妹的辦法。”

聽聞此言,路天逸猛地顫抖了一下,就像是溺亡之人看見了一根救命稻草,她瞬間站起來一把撲過去,“什麽事!什麽事!你說你說,我馬上……馬上就做。”

大悲大喜之下,他整張臉已然扭曲到猙獰起來。

然而對方早有準備,很輕巧地閃開了。

“誒……別急。你幫我把他帶到一個地方,但是以後關於這件事,你用神魂發誓,不得已用任何方式告訴透露別人,如此,我就告訴你辦法。”

“好……好!”

不論是欺騙還是別的什麽,路天逸已經沒有心情去細想,即便有一絲絲渺茫的希望,他也要試一試。

他雙膝跪地,用神魂向對方發了誓

“把人帶上,跟我來吧。”

黑袍人桀桀地笑了笑,

“快些,若是人醒了,再出了什麽岔子,你妹妹可就……”

“好!好!”

路天逸將劍身放大,然後把少年提上去,以最快的速度跟上了那個未知的黑袍人。

為了避免後患,密源把重傷昏迷的江煜帶到了源靈秘境最深處。

很久之前就有人提出過,源靈秘境本來就屬於初靈界,只是後來因為紫陽宗初代掌門飛升之際,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落下,劈出了一個小世界。

於是便被稱為源靈秘境。

最深處的下面,是一道無盡暗黑的深淵。

——這是魏游上一次偶然發現的地方。

裏面的氣息跟冥燼裂峽極為相似,或者說,和魔域禁淵幾乎是可以說是同出一宗。

也就是說,只要掉下去的人,無論是身體發膚,還是神魂意識,都會化為虛無。

“把他丟下去。”

一到地方,黑袍人就立刻下達了命令。

然而這時,江煜突然睜開了眼,反手出劍,一擊捅入了那黑袍人的胸口。

後者在千鈞一發之際險險避開心臟,後撤十幾米,嘔出一大口鮮血,憤恨地大喝一聲。

“你竟是醒著!”

這時候,路天逸才猛地反應過來,他擋住江煜的劍刃,不惜一切地將他往那崖邊逼。

“殺了你……殺了你我妹妹就能活……”

“……閉嘴!”

江煜受了重傷,連睜眼都困難,若不是手中的長劍用電光刺激了他一下,這時候他早就被路天逸扔下去了。

雖然不知道那裏面到底是什麽,但絕對不會是什麽好地方。

“路天逸,你動動腦子!”

形勢所逼,江煜只能勉強揮動劍刃,生生咽下喉中腥甜,企圖敲醒對方,“之前我們相戰時,為何會有一道雷系劍意沖我而來?!”

“雷系,那必然是我師父的劍符,我當時把它給了路朝安,但是那個時候為什麽會突然出現?”

砰!

劍刃拼刺的火光一滯,路天逸楞住了一瞬。

“你給了……朝安?”

“……我說過三次,我給了她。”

開始江煜並不屑於告知,但是後來為了自證清白,以及尋找兇手,他就說了。只是當時路天逸已經瘋魔,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。

“你騙我!那般珍貴的東西你怎麽舍得給朝安!”

然而下一秒,路天逸又陷入了自己想當然的邏輯。

“……”

江煜一個不察,虎口迸裂,他被逼到了崖邊,搖搖欲墜。然而這時候體內的靈力已然被全數榨幹,他只能費力地揮動劍刃,用單純的體術抵擋攻擊。

“霍蘭和我師父是好友,不給她我還能給誰?!我會給哪個用來殺我的人?!”

某種意義上,江煜真的不知道路天逸這樣的智商,是怎麽走到現在的。

此話一出,後者總算是找回了一點點腦子,

“那……”

——那是誰?

這三個字還未問出口,地面石塊忽然斷裂,無數碎石化作藤蔓撞死死纏住了少年的腳踝,江煜一怔,下一秒就落了下去。

【纏石術?!】

路天逸猛地回頭,正看見那黑袍人維持著掐訣的姿勢。

“你的表現還算不錯。”

對方捂著胸口的傷站起來,低低笑了幾聲。

“記得你的誓言。”

“那我妹妹……”

“——別急。”

黑袍人打斷他,

“淩雲峰有一至寶,代代相傳,名為神木之心。只要有一縷神魂,便能重聚魂魄,再造軀體。”

“可是我妹妹的神魂都……”

路天逸結丹殺死金眼赤蛟時,已經是三天之後,那時,朝安的神魂早就散盡了。

“紫陽宗的親傳弟子都會有魂燈。”

“……”

路天逸楞了一瞬,面色凝重起來,他向對方走近幾步,高大的身軀開始有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。

“神木之心從未聽聞,況且若真有此物,為何當年燼生尊者會隕落,教我如何信你?”

“我也以神魂發誓,此言絕對為實。”

黑袍人咳了出兩口血,江煜剛才那一劍,他確實傷得不輕。

“我只答應告訴你覆活之術,並不幫你覆活她,所以就……”



刀刃刺入血肉的聲音在死寂的空間中響起。

“噗——”

黑袍人嘔出一大口鮮血,心臟瞬間被捅成一灘爛肉。整個人因為劇痛而痙攣起來。

“……為……為什……麽”

這時候,路天逸面無表情地抽出了長劍,腥紅的鮮血濺滿了他的側臉。

“即便,他沒有把劍符給朝安,也不會……把劍符給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【你竟然……】

【知道……】

然而這時候心脈盡碎的黑袍人已經說不出話,他的瞳孔逐漸渙散,很快就沒了氣息。

路天逸單手把人提起來,拖到崖邊,然後像是丟垃圾一般地,扔了下去。

這時候,他突然察覺到了什麽,眸光微怔。在幾米的下方,江煜死死地把長劍刺入了崖壁,懸在半空中。

“我說了……”

滿身血汙的少年艱難擡頭,那張狼狽的面容上依舊是那副冷漠又傲慢的神情,“你……找錯仇人了。”

“我……我馬上拉你上來。”

然而路天逸剛要伸出手,他忽然想到了什麽,眼神魔怔一般地盯著江煜,問“神木之心……是真的嗎?”

江煜沒有聽過師父提及,但是偶爾開玩笑的時候,師父會說,【放心去闖,生死絕境別怕,只要你還有一絲神魂,師父保證把你救回來。】【一絲神魂……】

少年的沈默不知道給了路天逸什麽訊息,後者突然激動起來,“你把它給我,你讓尊者把它給我,救救我妹妹好不好?”

路天逸狼狽地趴在崖邊,熟悉的瘋魔感再次從他的周身散發了出來,“你把它給我,我就……我就馬上拉你上來。我還給你道歉,你……打我也好,罵我也好,能不能,救救我妹妹?”

“反正……你們淩雲峰的人都天賦那麽好,實力那麽強,又用不到的對不對?”

不論神木之心是真是假,那都是師父的東西。

江煜的耐心已經消磨幹凈了,所以,他冷酷地拒絕了對方,“不用,我自己可以上去。”

路天逸一楞,他難以適從地揪了揪亂糟糟的頭發,忽然想到什麽,一把捏住長劍直指江煜,“你給我……你給我,不然……不然我殺了你!”

那劍刃顫抖著,淩冽的寒光在江煜染血的側臉上閃爍動蕩。

剛剛才得到的一點希望,就像是驢子面前拴著的那根胡蘿蔔,讓路天逸即便身心俱疲,瀕臨極限,也要走下去。

或者說,就像是魚餌裏面藏著的利鉤,即便知道會是怎樣的後果,也會義無反顧地咬上去。

“我錯了,我錯了江煜,只要你救我妹妹,我從今以後給你當牛做馬……我給你下跪,給你磕頭……”

路天逸說得淚流滿面,仿佛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,又哭又鬧,撒潑打諢地求著陌生人給他買東西。

但是無論他說什麽,無論他是哭是笑,無論語氣多麽誠懇卑微,手裏的長劍依舊沒有放下。

——那是明晃晃的威脅。

路天逸一直沈浸在自己的思維邏輯和價值體系裏面,他覺得自己不顧自尊的犧牲足以換取神木之心,卻不想,這對別人來說,什麽也不是。

這時候,江煜已經撐不住了,他失血過多,裸露出來的皮膚都呈現出一種偏青的慘白。而且眼前的視覺也開始變得模糊,若是再不上去,就會力竭墜下。

少年咬緊了後槽牙,壓榨體內的最後一絲靈力。他單臂用力,整個人以劍為軸,將自己甩起來,腳尖在劍柄上一踩,下一秒便直直地跳了上去。

但是,路天逸不會放過最後的籌碼,他直接揮劍逼退江煜,讓他最後只能堪堪單手抓住最後一點崖邊,搖搖欲墜地懸在壁邊上。

“路天逸!”

江煜努力維持著最後一點清醒,

“我馬上,我會馬上拉你上來的,我……我會保護你,幫你治傷,然後我們一起出去,出去我給你賠罪。”

“只要你答應……只要你答應,用雲竹尊者向我發誓,你要幫我覆活朝安,否、否則……”

他清晰地知道,對江煜來說,最重要的是什麽,所以才說用雲竹尊者來發誓,這樣的話,對方就絕對不會違背誓言。

但是殊不知,這句話,精準地踩了江煜的雷區。少年擡起眸,眼神在這一瞬間降至冰點,“路天逸,你很清楚……是你自己害死了路朝安,”

江煜終於毫不留情地扯下了他最後一塊遮羞布,

“若不是當時你非要拿凈蓮,若不是你要去惹怒伴生獸,兇手又怎麽會有機會殺了她?”

“是你,你的自私,你的貪婪,你的急於求成,害死了她。”

“不!”

路天逸意料之中地瘋了,

“不不不!不是!”

“你胡說!你胡說!”

他又惱又哭,

“我那麽愛她,我……那麽愛她……”

江煜趁此機會一把爬了上來,他艱險地躲過對方的劍刃,就要往外跑,但是下一秒,就被路天逸一把捏住了肩膀。

少年趁勢一腳踢開他的劍,兩個人就在地上扭打成一團。

路天逸死死掐住江煜的脖子,雙目赤紅。他又一次放棄了思考,整個人處於一種恐怖的魔怔狀態。

“你胡說  ……你胡說……”

江煜憋紅了臉,鼓起指節迅速對著路天逸的喉結快速一擊,後者渾身一抖,手上頓時沒了力氣。

他趕緊趁此機會脫身,只是還未站穩,路天逸忽然大喝一聲,“休想走!”

那被扔到一邊的劍刃驟然泛起赤紅的光,倏地飛起,一擊刺入江煜的左胸。那沖擊力太過恐怖,直接生生將他摜飛。

艷烈的血花在空中一瞬間綻放,又在下一秒消散。

少年被高高地拋起來,長發和衣袍在風中亂舞,就像一只折翼的幼鳥,悄無聲息地墜落下去。

這一幕讓路天逸瞬間呆滯,反映了片刻,他就立刻爬到崖邊,驚惶不已“江煜!”

“江煜!”

下一秒,路天逸看見一線紅光從下方倏地射了上來。

——那是他的劍。

原本銹跡斑斑的長劍似乎是飲飽了鮮血,變得光潔而鋒利,每一寸的刀刃都隱隱泛著不詳的紅光。

路天逸怔怔地看著那把劍,一下癱坐在地上。

仙上說,這是一把神物,每殺一命,就會越發強大一分。

而此刻,如此瑰麗又絢爛的外表也就預示著……

——江煜死了。

那個天才少年的命,竟然是比他之前殺過的任何妖物都要強大。

可是路天逸一點也不感到開心,相反的,他感到了絕望。

因為他再也沒有了……覆活朝安的籌碼。甚至於,未來還可能背負上淩雲峰的死仇。

畢竟,誰都知道,雲竹尊者有多麽寵愛她的小徒弟。

“江煜……江煜……”

“我……我沒想……沒想殺你……”

“我只是……我都是為了……為了朝安。”

他像是終於找到了寄托,或者是借口,開始不斷重覆著“對,我是為了朝安,為了朝安,她是我妹妹,我妹妹,”

“我沒有辦法,我沒辦法的,我是……我有苦衷的……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”

路天逸一把抓住劍抱在懷裏,然後慌慌張張地站起來,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這裏。

片刻之後,隱匿在黑暗中的魏游顯現出半邊影子,悄無聲息地勾起了唇角。

他是真的沒有想到路天逸會殺了密源,不過這樣也好,省得自己封口的時候還要臟了手。

如今所有的證據全部都沒了,而殺死江煜的也是路天逸。

而魏游自己,只是一場好戲的單純見證者而已

“啊……好久沒見那女人發瘋了。”

他揚起唇角,眼底閃過無限的快意,突然哈哈大笑起來。

“好戲呵……”

“好戲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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